柳永<蝶戀花>
佇倚危樓風細細,望極春愁,黯黯生天際。
草色煙光殘照裏,無言誰會憑闌意;
擬把疏狂圖一醉,對酒當歌,強樂還無味,
衣帶漸寬終不悔,為伊消得人憔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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斷捨離
最近「斷捨離」成為退休族群的熱門話題,似乎每一個花甲之人都有一身的包袱亟欲掙脫。
「斷捨離」談的自然不只是外在看得見的有形物件,更多的應該是內心世界裏的無形之物。最直接的聯想自然是佛所說的「貪瞋癡」。
世間功名利祿,紅塵是非紛擾,你我愛恨情仇,皆可「斷捨離」。
何者當斷?何者當捨?何者當離?
善知識曰:試試「手機」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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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過人間
這個世界上有好人,有壞人,有時好時壞的人,大多數人都是。有的人酒量好,有的人酒量不好,有的人酒量不好但是酒膽很好,大多數人不承認自己酒量不好。
酒醉的人醉倒之前並不知道下一秒就要醉倒。酒品好的人有,酒品不好的人也有,我們喜歡勸別人多喝些,不曉得對方是不是快掛了。
醉酒的人會醒過來,有時不會。醉與不醉,有時只是最後那幾杯,就像善與惡的界線,只是幾步之遙。
如果瞭解些現今人類的演化,種族歧視這樣的偏見會少一些。如果知道酒量好壞與身體內的某些解酒酵素基因有關,也許喝酒誤事的行為可以被控制。人類對無法理解的暴力行為,婚姻中的外遇現象,善與惡的邊界是否也受到體內某些基因制約?道德的歧視其實也藏在我們的文化中,跟政治取向,性別認同一樣,人類還在演化的路上,黑洞依然巨大而遙遠。
人云亦云少了我一個不少,精衛填海多了我一個,也許大事可成而不敢妄自菲薄。然而畢竟紅塵是非,江湖險惡,多半時候,也是在道德底線載沉載浮。
窮此一生無非就是想活出一種姿態,做一個有識別度的人。
終有一日,累了倦了,風格尚有幾分,找棵樹把自己的骨灰埋了,像莊子所嘲諷的獨厚螻蟻吧。路過人間,留下兩聲輕嘆。
數學裡說加法的單位元素是零,所有的數與零做加法,它的值還是一樣。然後說一是乘法單位元素,所有的數與一做乘法運算,它的值也是不變。
在我們人生中,零與一時時提醒我們,遇到失敗就把它當做零,遇到成功就把它當做一,清歡何處不有?
失去了,於是你擁有了學會放棄的能力。
以前他並不完全懂得,還是本能的想要追逐幾步,現在慢慢可以體會來不及的必要。佛法裡有所謂求不得苦,有些不是你應該擁有,有些不是你生命的必須,放棄佔有一席之地的衝動,人生更為開闊自在。畢竟雙足只能站在尺寸之地,雙手能握住的也只是有限的可見之物。
剩下需要管理的是這顆貪得無饜的心,怨憎會,愛別離。
如果人生可以用方程式描述,顯然不是簡單的二元一次方程式,也許用一個多元聯立方程組可以略為逼近。所以仔細想想,一個人和另一個相遇,就和宇宙裡的一顆流星遇到另一顆流星差不多,機會幾乎是零,或者說趨近於零。然而我們每天遇到這個人,那個人好像習以為常,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呢?
有人前世就懂得,有人這輩子終於明白,執迷不悟的人也是有的。
失去是另一種形式的獲得需要世間風雨才能慢慢理解,失去世界因此可以學習真正擁有自我則需要佛般的智慧。既為凡人,就在無始劫中一步步迤邐前行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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寓言這麼說
伊索寓言裏有個馬和驢的故事,驢主人養了一匹馬和一頭驢,他總是習慣把貨物放在驢身上,直到驢再也揹不動了,才把剩下的一點點貨物放在馬身上。
有一天,驢因為身體很不舒服,就對馬說:「可以請你幫我揹一點貨物嗎?我覺得很不舒服,好像快要死掉了。如果你幫我揹一些貨物,或許我的身體會好一點。」馬聽了,踢踢後腳,說:「少抱怨了,那是你的事情。」驢聽完,默不作聲的繼續前進,不久之後,身體一搖晃,就倒在地上死掉了。
主人發現驢死掉了,便把驢身上所有的貨物全都搬到馬背上,順便還把死驢也搬了上去。馬呻吟的說:「天啊!我剛剛不肯幫驢,現在遭到報應了!」
馬族和驢族是遠房親戚,一開始是驢不承認,後來是馬也不承認,現在是互相不承認了。馬族來到這個島上實屬情非得已,驢族其實也是。
這個美麗之島在馬與驢在此繁衍之前,到處都是梅花鹿。驢在演化成驢之前,憑藉著不怕苦不怕難的龍馬精神,佔領了梅花鹿的草原,梅花鹿因而越爬越高,躲進了崇山峻嶺,有些梅花鹿則學習了偉大的北方動物,突變成斑馬,隱藏在馬與驢的出沒之處。
你說這不是指鹿為馬嗎?成語的典故就是這樣來的啊!至於我呢,不是馬也不是驢,我是頭騾子,脾氣如此,個性如此,行為當然如此。馬和驢天天吵架,我既然無可奈何,就把它們的故事寫一寫,以後有人懂得也罷,無人懂得也罷,總算是盡了騾子該有的本份。是為之記。
血淚長征
驢族的祖先來自北方,最近的考據說是來自非洲。驢族的特性是特別能吃苦,但是也特別對危險與機會有靈敏的嗅覺。對驢族而言,馬族是一種只會炫耀而不事生產的動物,馬的身上騎著另一種兩條腿的生物,叫做人。你光看這個字的寫法就知道此物之長相和淺薄。
驢族的祖先就是不願意屈就在人的胯下,一路向南。偏偏還有一個歇後語,騎驢看帳本,那是侮辱了驢族的尊嚴也是高估了人類的平衡能力。驢族是很沒有安全感的動物,隨時準備往南邊跑,指南針就是驢發明的。這幾千年來,驢族一路跑,一路留下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。即使跑到了這個小島,死的時候還是望著北方,發出一陣陣嘶鳴,提醒大家它曾經也是一種不被馴服的野馬。
馬族的辛酸往事
馬族曾經擁有最大的一片土地,這片土地被幾條大河切割成幾個區塊,馬在這些區塊之間馳騁,也經常互相搶奪草地和水源。馬族其實是高傲的,黑馬看不起白馬,白馬看不起黑馬,白馬非馬,幾千年前就有這種邏輯上的問題爭論至今。馬族說它們的祖先是龍,一種誰也沒見過的動物,近代考古學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種恐龍,恐龍也者,恐怕是龍,人都搞不清楚何況是馬。馬族愛這麼說,也愛這麼催眠自己。
幾十年前,黑馬白馬又為了誰是真正的馬吵了起來,吵輸的一方心不甘情不願的來到這個小島,開始了這個故事。馬族剛來的這個小島,其實非常不開心,馬和馬之間也互相猜忌,懷疑對方的毛色是否純正。有些馬因此被限制了活動範圍,有些馬被馬五馬分屍。馬對馬都不客氣,何況對驢?驢唇不對馬嘴,於是有了到今天都還在爭論不休的三八事件,在此暫時按下不表。
河洛之濱
驢族的老家在黃河洛水的旁邊,當時有胭脂馬,汗血馬,蒙古的短腿馬輪流雜沓,搶奪水草,驢族的祖先因此決定南遷。南遷是悲壯的,土地帶不走,能帶走的只有祖先留下的溝通方式,驢族因此保留了古代馬的咆哮與嘶鳴方式。這種方式對現在的馬族而言有相似之處卻又有些距離。
驢族有一些典雅的表達,馬並不完全理解。近來有些不懂的驢,為了要跟馬完全切斷關係,用了一些類似於高麗棒子的發音方法,實在是有辱驢的祖先。
有些驢為了說明自己跟馬毫無關係,搬出一套馬鹿野狼的說法,騙騙自己也哄哄其他的驢。不過這套說法有一部份是對的,跟所有的假酒一樣,只是兌了水。驢族在一路南奔的過程中,荒山野嶺,拋妻棄子在所難免,當地的原生野馬自然成為延續後代的必須選擇。有清楚的基因圖譜顯示,驢族這一路走來雖然沒有忘記河洛的朝陽與夕日,跟北方的馬開始逐漸有了不同。
泉州有條橋
泉州有條石橋叫做洛陽橋,洛陽橋下的河叫洛陽江。始於宋仁宗皇佑五年,西元1053年。
驢族最後到了南方的海邊,望著黑水溝,有些驢看到了機會,有些驢看到了不禁流下淚水。於是在千佰年的時光中,北方草原的蒙古馬持續南侵,有些驢族選擇躲進了桃花源,這多半是陶先生的一廂情願,有些驢決然出海。
蓽路藍縷
渡過了黑水溝的驢來到了一片新天地,等待它們的並不是肥沃的土地,而是連驢話都不懂的南方原生馬群還有梅花鹿。這些原生馬群多數善良,間或也有喜歡驢肉燒烤的黑熊。由於北方的嚴酷環境,海邊的驢一批又一批的來到這個號稱為福爾摩莎的島嶼。一海之隔,有的驢僥倖平安過來,也有不幸的沒能上岸。共同的是這些年輕的驢多半還是單身的驢。這對驢們倒不是大問題,驢族的祖先已經累積了足夠經驗,比照辦理就是。
於是有些原生的馬群消失了,但是基因不會騙人,不會騙馬,也不會騙驢。各位看官有興趣,可以自己做個大力水手的姿勢,如果上臂內測沒有一條不深不淺的線,那證明你跟筆者一樣,都不是純種。所以不要罵人雜種,代表自己沒有文化。驢跟驢會不會吵架,肯定會的。早來的驢跟晚來的驢,必須吵。早來的跟晚來的驢還會跟最後到的驢就不只吵了,那是得咬個你死我活的。
咬歸咬,吵歸吵,活下來的驢族總算在新天地畫好了地盤,只是它們忘記了原來的主人是梅花鹿跟黑熊。一直到櫻花種的馬鹿野狼來到美麗之島。驢們才發現代誌大條了。
白馬的悲鳴
七十年前,有高達數佰萬的馬族倉惶逃到這個小島。不瞞各位,家父即是其中一員。這些馬剛剛抵達,就發現這是一個比較文明的地方,比如說喝水要排隊。
由於馬鹿野狼剛被趕走,馬們始則困惑,繼之則懷疑,最終則要求驢要能學馬一樣嘶鳴。這些馬有些是白馬,有些是黑馬,還有些又紅又黑的馬。白馬們開始不安,不安則開始躁鬱,躁鬱控制不好就開始咬其他毛色的馬,於是有了白色恐怖。
驢族冷眼看著白馬,數佰年來的記憶與憤怒化做洪水,白馬還不自知,依然玩著白馬黑馬的遊戲。白馬有一個特點,喜歡比誰比較白,誰的毛色純正?不是的就是黑馬。黑馬就是共同的撕咬對象,常常忘了旁邊有聰明的驢。白馬還有另一個特點,錯以為驢族比較笨,其實它忘了驢族是跟自己有共同的祖先。走過千山萬水,驢那裏是省油的燈?
馬族與驢族的共同命運
天知道。馬和驢有一個基因上的問題,就是時日久了,各自演化的結果有了生殖隔離的現象。眾人皆知,馬與驢的後代叫做騾子,騾子非常不容易繁衍後代,非馬非驢,飄泊一生。這種現象的具體呈現是無情的現實,生命在此必然會有自己的解決之道。我們稱之為突變。我的女兒們手臂上有我前面敘述的印記,清楚的紀錄我的祖先一路走來多麼不易,也提醒著我這片土地還有梅花鹿和黑熊。
歷史血跡斑斑,沒有誰是清白的。
互相撕咬之前,是否需要多一些理解與寬容,您以為呢?
一樣的月光
青島微熱的初夜,走過一個美團的兄弟,他也許在等今晚最後一單。手機的歌聲很大,讓我不由得回到旅館後找到這首老到不能再老的歌。一樣的月光,不同的年代,照著一樣孤獨流浪的心。
青島的東方,在朝鮮半島上有一條兩佰多公里的緩衝區,一邊是中國所說的黃海,另一邊是韓國人說的東海,寬約三四公里,自然野生動物在此任意行走,繁衍生息,沒有被人類捕殺的顧慮。人類彼此的殘酷鬥爭卻給了其他有情一個機會,是一種諷刺,也是一種教育。在這塊狹長的區域,還有很多屍骨,有高麗人,美國人,俄國人,當然還有我們中國人。有一個制高點,一天之內易手二十四次,可見戰事之慘烈。但是現在還沒有辦法收拾,所以這群當初兵戎相見的士兵們,只好無言的躺在一起,笑問客從何處來。這就是他們故事的終點,我們還活著的人思考的起點。
人物專訪 Q&A(賴幹)反共義士賴幹,廣東梅縣。
Q:叔叔,談談您怎麼到台灣?
A: 我還記得大哥離開家的那一天。當時一起走的有十幾個,都是年齡十六七八歲。我要大哥帶著我一起,以為是要去隔壁村子摘龍眼什麼的,他堅決的說不行。到了傍晚,都快吃晚飯了,大哥都還不見影子。我爹不說話,我媽流著眼淚也不說話。我和弟弟妹妹沒敢問,大哥這一走就沒了音訊。一直到抗戰勝利了,附近村子有人回來了,還是沒有大哥的消息。媽媽整天哭,哭得爸爸煩了,兩人就吵起來。我們那一個縣專門出兵,一方面是窮,一方面是能吃得了苦。謝晉元團長那一個團,一大半是客家老鄉,大哥也是奔著謝團長去的。共產黨來了,我已經十六歲,爸爸要我去台灣,我媽捨不得要跟我爸拼命,我爸說,去台灣還可能留一個種,共產黨不會放過我的。我媽拼死拼活不讓我走。韓戰一打起來,我就被徵召入伍,算是給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。整個部隊幾乎都是國民黨的殘兵敗將,擺明了就是當炮灰。衝鋒號一起,我就拼命往前衝,沒死就當了反共義士。你看看我的刺青。
Q:後不後悔?
A: 每個人都刺啊!沒什麼好後悔的。
Q:我是說後不後悔來台灣?
A: 沒得選擇啊!何況不來台灣就不知道我大哥下落了。後來才知道大哥上海淪陷後就被送去當苦力,死在一個我都不會唸的鬼地方。政府也沒虧待我,退伍後讓我在一個小學當了校工,一個人飽全家飽。
Q:沒想回老家嗎?
A: 共產黨以為我在朝鮮死了,在家鄉我成了烈士。我弟弟因此算是翻身了,加入了共產黨,還當了地方幹部。我回去算什麼?何況我爸爸媽媽都不在了。老鄉探親回來跟我說,我媽媽以為我死在朝鮮,天天哭,哭到最後眼睛就不行了。端午節是她的忌日,我這兩年到端午節就想她,吃不下飯。不過我也差不多了,早晚可以見到她,跟她陪不是。我爸爸到死的時候都不知道我到了台灣。一切都是天意啊!
Q: 叔叔的本名就是賴幹嗎?
A: 那是我哥哥的名字,算是個紀念吧!好像他還活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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